昭和10年(1935)顏水龍畫作：傳教士范無如區訣別圖

[陳凱劭]

左為「傳教士范無如區訣別圖」，右為日人小早川篤四郎的「赤崁樓夕照圖」，攝於台南市延平郡王祠內鄭成功文物館，2006.01。



昭和10年，也就是1935年，日本植民政府在台灣慶祝「始政四十周年」（意思是治理台灣四十周年，1895-1935），在全台都有慶祝活動，在台北舉辦大規模的博覽會，在台南則聘請一位在台灣的日本人畫家小早川篤四郎 (Kobayakawa Tokushiro, 1893-1959) ，為台南歷史館（位於台南州廳東側，毀於太平洋戰爭美軍轟炸）畫22幅台灣歷史有關畫作，其中有10幅與鄭成功驅逐佔領台灣的荷蘭人有關的歷史油畫。

小早川篤四郎自幼就來台灣，曾拜台北師範石川欽一郎（1871-1945，台灣洋畫之父）學畫；又曾返回日本，入岡田三郎助（1869-1939）在日本東京的本鄉洋畫研究所學畫，並曾入選日本帝展。

小早川篤四郎活躍於台灣、日本畫壇，與顏水龍又是師兄弟關係，因為兩人都是岡田三郎助的學生；顏水龍是體制內東京美術學校，小早川則是進岡田三郎助私設的畫室學習。所以小早川認識當年剛從巴黎回來的新銳畫家顏水龍，很賞識顏水龍，所以就把十幅鄭成功有關的油畫其中一幅，由顏水龍來畫。

鄭成功在日本出生，母親是日本人，所以日本植民政府對鄭成功也很有興趣；一直到今天，台南一帶與鄭成功有關的史蹟都是日本觀光客必來一遊之處。

顏水龍畫的這幅就是「傳教士范無如區訣別圖」。後來台南歷史館把這批與鄭成功有關的油畫，移到台南赤崁樓去。也因為這批畫作移到赤崁樓，幸而得到保存；因為美軍在太平洋戰爭末期轟炸台南，台南歷史館建築與收藏幾乎全毀。顏水龍也在1944年參與了台灣總督府主持，千千岩助太郎教授負責的赤崁樓的整修工程中的彩繪及油漆。

這批畫作一直在赤崁樓掛到1960年代，國民黨政府也注意到鄭成功來台建立反清復明基地的歷史，可以用來教化台灣人（因為他們和鄭成功一樣，都是退居台灣、希望反攻中國），並封鄭成功為「民族英雄」，於是又花錢重修赤崁樓，外型是沒變，但把木構造柱子全換成鋼筋混凝土柱；也因此顏水龍1944年負責的油漆彩繪部份也全部重做，今已不存。

當年也把在台南市開山路，原本福州式鄭成功祠廟及日本神社混合的開山神社拆掉，改建一座北京宮殿式的延平郡王祠，然後在延平郡王祠旁邊蓋了一座現代式的「民俗文物館」。

這時，小早川篤四郎與顏水龍畫的這批油畫，放在赤崁樓已三十多年。因為赤崁樓根本不是標準的美術館，沒有恆溫恆溼的設備，所以這批畫作已有部份爛了。台南市政府找了畫師修補，然後再全部移到當時新蓋好的延平郡王祠民俗文物館收存。

顏水龍1935年這張「傳教士范無如區訣別圖」也壞了一部份，台南市政府找來的畫師修補時，把顏水龍的簽名也順便塗掉（推測顏水龍當年簽的是 T. Gan），簽上畫師他自己的名字。

1980年代，顏水龍教授到台南，到延平郡王祠文物館參觀，發現了一幅半世紀前自己的畫作還留在人間並公開展示，但這畫作已被修補，他的簽名被塗掉，這顯然是不尊重原作者的作法。

後來，在1989年，顏水龍教授自己重畫了一張「傳教士范無如區訣別圖」（簡稱：訣別），尺寸與原作一樣，並罕見地以漢字簽名。顏水龍教授半世紀後重畫的這張，原本顏水龍教授生前有向台南奇美文化基金會執行長潘元石先生提起（註：奇美文化基金會由奇美實業創辦人許文龍先生創辦，而顏水龍教授與許董事長的姐姐楊許仙里女士是多年好友），若有機會希望能掛回台南的延平郡王祠鄭成功文物館，但至今鄭成功文物館掛的仍是舊作。



（引自1997，《顏水龍九五回顧展：台灣鄉土情》）


（引自2009，台南縣總爺藝文中心，顏水龍特展，1989年重畫）

台南延平郡王祠旁的文物館，在1998-2002之間又閉館整修，小幅度增建，加強了展示設計及空調設備，文章開頭的照片是2003年重新開館後的情景。

現在21世紀的古畫修復技術，已開始講究以科學方法，回復畫作的原貌及光澤。並不是像以前「破壞性」的修補，或任意塗改加蓋顏料。

台中的國立台灣美術館曾舉辦過畫作修復研討會，也曾公開展示成果，當時就以顏水龍教授一幅1950年代擔任省美展評審所繳交的油畫，但後來被省政府隨便丟給某省屬機關或學校收藏的油畫作例子。這幅畫因為沒有適當保存環境，年代久遠，顏色都暗掉了。很多台灣前輩畫家因為早年擔任省展評審，都有繳交畫作，後來這些畫作散佈在省屬機關學校行庫的辦公室或倉庫，在國立台灣美術館成立後，這些畫作若出土，都移撥給國立台灣美術館收藏。

台南縣烏山頭的台南藝術大學也有相關科系及設備、人才在專事這種畫作修復技術，他們不只動用放大鏡，甚至還動用顯微鏡，還有化學分析儀器，用新的清洗技術除去畫作因年代久遠長出的附加物，儘量以恢復舊貌原貌為目的；這才是以「文化資產」的態度面對藝術作品修復。

[陳凱劭]

目前在台南延平郡王祠鄭成功文物館「傳教士范無如區訣別圖」畫作現況的簽名...

左下角：應是1969年


右下角：方昭然(1923- )是日本時代就出道的台南畫家，後來移民到日本，改名東方昭然。


畫旁的標示。沒有標明是顏水龍原作，年代基本上太寵統，是昭和年間沒錯，精確地說應該是昭和十年。

[陳凱劭]

目前在台南延平郡王祠鄭成功文物館，日人小早川篤四郎的「赤崁樓夕照圖」畫作現況的簽名，還保持原樣：




畫旁的標示。年代基本上太寵統，是昭和年間沒錯，精確地說應該是昭和十年：

[陳凱劭]

目前在台南延平郡王祠鄭成功文物館內尚有多張尺寸一樣，同樣是以鄭成功歷史故事的油畫，推測應該都是日人小早川篤四郎在昭和10年(1935)的十張油畫作品之一。這裡面有的找不到簽名，有的也被簽上後來修補畫師名字。

熱蘭遮城（今安平古堡）：


左為鄭成功受降圖，右為鄭成功與荷蘭海戰圖：

[陳凱劭]

荷蘭東印度公司旗，VOC=Vere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




傳教士范無如區訣別圖的故事是這樣的：

鄭成功攻下「普羅民遮城」（赤崁樓）時，俘虜了附近的的荷蘭人，其中有一位1647年一直在麻豆社（平埔族）及台南一帶傳教的牧師「范無如區」，他本人剛好在赤崁樓附近於是被抓，但家人還在安平古堡。

鄭成功雖然先攻下赤崁樓，但還沒有攻下安平古堡。

於是，鄭成功派范無如區到安平古堡勸降。鄭成功恐嚇說，如果安平古堡那邊不投降，嘿嘿嘿，所有荷蘭人全部要殺。

范無如區回到安平古堡後，向城裡荷蘭人說，絕對不要投降，但是他答應了鄭成功，要回去赤崁樓向他稟報勸降的結果。

這時，安平古堡內的荷蘭人都知道，范無如區如果回去赤崁樓，很可能會被鄭成功所殺，因為他沒有成功勸荷蘭人投降。

范無如區的兩個女兒，希望牧師父親不要回去赤崁樓。范無如區牧師一度改變心意，不回去了。但是，後來他還是回到鄭成功陣營。他跟鄭成功說，荷蘭軍要戰到一兵一卒，不願投降。

鄭成功聽到了，對荷蘭人更賭爛。於是赤崁樓內的范無如區牧師以下的男人全部虐殺，荷蘭女子全部送給鄭成功的部隊官兵做小老婆。

（筆者註：鄭成功雖有民族英雄虛名，但也是很殘忍，對荷蘭人殘忍，對台灣原住民平埔族也很殘忍；鄭成功在台灣留下很多神話，但絕大部份是他的部下虛構來騙台灣原住民的。）

後來的故事大家也知道了，荷蘭最後還是向鄭成功投降，荷蘭與東印度公司撤出台灣。

這段鄭成功虐殺荷蘭傳教士的故事，在日本時代台灣的教科書是有記載的，也有編成歷史教材及畫作供大眾閱覽，但戰後就被蔣介石國民黨政權沒有讓它在歷史教材裡出現，僅剩教會與民間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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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水龍教授這張畫的故事，就是范無如區到安平古堡，勸荷蘭人不要投降，但要回去赤崁樓鄭成功陣營時，他女兒家人拉著他不願父親離開的情景。

這張畫，其實是有所本的，當年有個荷蘭人作了銅板畫記錄這個故事，顏水龍依據三百多年前的銅板畫再做油畫。

[陳凱劭]

1997年9月26日，台灣民生報的報導：

[陳凱劭]

在網路上找到這張畫：台灣總督府圖書館藏，アントニウス、ハンブルーク、悲劇台灣の圖。

從畫風來看應該不是東方人畫的；年代作者不詳。可能是後代的想像圖。顏水龍教授昭和十年(1935)的「傳教士范無如區訣別圖」構圖應與此圖有某種程度的關聯，人物部份類似；背景則不一樣，這張在熱蘭遮城室外。





網路上找到另一張范無如區的畫像（年代作者不詳，應該是來自荷蘭）：




國立台灣歷史博物館，收藏范無如區的畫像

[K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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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凱劭]

建議陳兄如果下次有機會去拍其他作品時，帶個偏光鏡去拍應可把反光的影響減低很多。

其實，我在現場已趁無人之際偷偷關掉一些燈，不然反光會更嚴重...

絕大部份展覽空間，都非常不適合拍照；我也無意把「美術館」內的展示畫作拍得像畫冊般專業，我的照片主要是讓讀者們知道有這個地方，和這些畫作，我還是鼓勵大家有機會去看現場真實作品；或者有機會去延平郡王祠鄭成功文物館時，知道裡面畫作與畫家本身的歷史故事。

顏水龍教授畫作在國內幾家公立美術館都有收藏，但不一定會掛出來永久定點展覽（偶爾會從收藏倉庫拿出來做特展）；這張「傳教士范無如區訣別圖」雖然曾被塗改過，但可能是顏水龍教授畫作中，極少數公開、永久、定點展覽的，一般人都可以去參觀。所以，有機會還是要去親臨現場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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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凱劭]

Wow! 這張荷蘭人1776年（事件後115年）畫的銅版畫：


荷蘭 Leiden 大學，荷蘭文學系

http://www.let.leidenuniv.nl/Dutch/Cene ... k1775.html








說明一下：



A: 荷蘭東印度公司的Logo。VOC=Vere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荷蘭統治殖民台灣，並不是直接政府及軍隊來統治，是委託一家「荷蘭東印度貿易公司」做白手套來殖民台灣，東印度公司的經理人，還不一定是荷蘭人咧。

顏水龍教授出生地台南下營紅毛厝，從名字來看，很可能就是荷蘭時期的農場或辦事處據點，有荷蘭人在此經營，據紅毛厝村民說，村子以前還有一口荷蘭人開的紅毛井。這位范無如區傳教士是在平埔族麻豆社一帶傳教，下營紅毛厝一帶應該算是麻豆社（距離今麻豆市區只有五公里），顏水龍教授出生地在1660年可能就是這位傳教士的管區，紅毛厝出身的人說不定有400多年前荷蘭人血統。

B & C: 應該是鄭成功軍隊攻安平古堡及赤崁樓。

D: D這個人應該就是傳教士范無如區(Hambroek)，地點應是安平古堡內，其他人都是困在裡面的荷蘭人。

E: 左邊這個應該是國姓爺鄭成功(Koxinga)，右可能是荷蘭談判代表。

F: 國姓爺鄭成功(Koxinga)軍隊在安平古堡外公開斬頭，殺紅毛俘虜給安平古堡的紅毛仔看。

G: 傳教士范無如區的名字

H: 1776年畫。距離歷史事件發生年1661-1662，已是115年了。



下圖是歌劇劇本裡另一幅插畫，與顏水龍教授的「傳教士范無如區訣別圖」應該是同一場景，也就是范無如區決定要回到赤崁樓見鄭成功，他的女兒太太家人昏倒了，其他人也以手勢表達反對。

[Gu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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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凱劭]

我覺得台灣畫家，怎麼不多以這種本土歷史為題多畫一些呢？

在台灣的前輩畫家中，對本土歷史與台灣文化意識，我認為顏水龍教授是第一名的。

顏水龍教授一生都在追尋思考台灣本土的美學。1969年，台北市長高玉樹請顏水龍教授製作中山北路100公尺長壁畫，那裡是蔣介石上下班會經過的地方，我想顏水龍教授當年一定知道這幅壁畫是做給誰看的。

不過呢，顏水龍教授並沒有做「長江萬里圖」、「黃河九轉圖」、「清明上河圖」這種PLP的壁畫，他為台灣人留下了一片最美麗、最本土的農村風光。

再舉一個例子，顏水龍教授晚年1993年去安平寫生作畫，一般人去畫安平古堡都會畫1920年代日本人建的洋樓及1970年建的暸望台，結果顏水龍教授畫的是荷蘭人建的紅磚牆殘跡。我看他的畫作，驚覺這位老前輩真正是老仙覺。

顏水龍教授在花蓮慈濟醫院的壁畫，畫作內容雖是印度的佛陀治病，但構圖中的背景是花蓮的山，因為醫院是位於花蓮。

從他作品中可以發現他與在地本土結合的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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